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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梦见自己还小,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,瘦骨嶙峋,呆站在家乡一望无垠的田埂上。
邻家阿婆插秧归来,同他擦肩而过,瞥见他手里那扁了个角的不锈钢饭盒,蓦地步子一停,回过头来,操着一口乡音冲他吆喝:“娃儿,去找楞个嘛?城里少爷哦?”
也没等他答话,又自顾自接上一句:“脾气像个震天雷,摄影机都给他摔咯,别白浪费你个盒——你娘也是,非上赶着凑这热闹干什么?”
梦里的自己,从来只会好脾气的笑笑。
大抵因为阿婆是村里唯一一个愿意和自家亲近的,还跟着随口附和了两句,但说到底,娘交代做的事,还是不敢怠慢,于是他又很快转身穿过麦田,顺着泥径爬上坡。
刚一进村,便毫不费力一眼瞧见了村子最尾,那户被团团围住的人家。
工作人员里里外外站的密不透风,打光板和摄像机器全方位排开。再往外,四周围观群众层叠络绎,和他一样抱着饭盒、等节目组安排入镜的同龄人也不少。
——这个叫“重塑计划”的节目,据说在大山外头火遍大江南北,能被挑选来改造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城里公子哥,惹人眼红。
而这些被父母撺掇着抱上饭盒凑过来的,估计也大多都抱着同一个想法:别说跟人攀上关系,就是能挤到身边扮扮可怜博同情,说不定也能沾上点光。
他不敢落后,只得也硬着头皮冲过去,往里挤了挤,嘴里咕哝一句:“麻烦让让,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。
人群忽而因这推搡而小小骚动,他前头人高马大的老李家儿子没注意,猛地一手肘抡过来,直往他鼻子上招呼。
路以诚:“……!”
他没来得及呼痛,下一秒,猩热气便从鼻尖冒出来,几滴鼻血顺势落在他洗得发黄的白球鞋上,晕开点点血梅花。
“他流血了!”
这点血显然比他那蚊子叫似的请求有用,霎时间,人群便自动以他为中心一分为二,齐齐整整。
“老路家的流血了!快让开快让开!”
“你还凑过去看,傻小子!他老爹得的艾滋病,死人的喔,快走走走,晦气死了!”
嘈杂乡音霎时间不绝于耳,他没理睬,有些慌张又无措的,只是低头,呆呆看着自己球鞋上的斑斑点点。
原本刻意买大了两号才能多穿几年的鞋,这回估计——
嗯?
他正胡乱抹着脸上的血,视野里,忽而出现了一双陌生的黑色球鞋,颇有辨识性的折勾横亘鞋身,显眼的外星人刺绣点缀在后跟。
未及反应,两根冰冷的手指便堪堪抵住他下颔。
下一秒,毫不留情,活生生将他掀了个面朝天。
“没人教过你,流鼻血要仰着头?”
比手指更冷的,是耳边凌冽嗓音。
路以诚一愣,保持着仰头的动作,竭力偏转的眼角余光,却怔怔对上对方碧瞳深目。
生得黑发碧眼、轮廓深邃的少年,一身白t配上破洞牛仔裤的混不吝打扮,比路以诚微微高了半个头,面色如经年不见阳光般惨白,薄唇微抿,满面不悦。
从他的视角斜斜望过去,甚至隐约能瞧见这少年耳廊缀缀相连的三四个耳洞,戴着大小不一的银托耳环,在落日残阳下熠熠盈光。
他看呆了好半晌。
对方却显然懒得理睬他,只嫌恶地、在导演指手画脚的指挥下,随手拽过他手里的不锈钢饭盒。
“谢了。”
一句谢谢,说得倒跟“滚开点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好在路以诚是听惯了这种语气的,当下也不怯场,反应过来,便亦步亦趋跟在人身后几步,蓦地伸手,轻轻拽住了人衣角。
“那个!你叫什么?”
他问。
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传说中暴脾气的公子哥儿打照面,理应问句名字,留个纪念。
闻声扭头的小少爷眉心一蹙。
视线向下,瞥过自己蓦地染上半点未干血渍的衣角,没说话。
只长睫微掀,到这时,才认认真真,上下打量他一眼。
好半晌,不知为何,却恍惚收敛怒意,似笑非笑。
一字一顿,冲他念了句——
“霍礼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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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霍你妈霍。
路以诚一个激灵,醒了。
大概是这从梦中挣扎而出的动作幅度太大,颇不符合他如今泰山崩临面前不变色的人设,驾驶座上,打前视镜里窥得一切的司机也跟着浑身一抖,忙撤回视线,瞎扯出一句:“先生,是温度太低吗?我马上把空调……”
“再调低两度。”
没等他说完,路以诚一边松开衬衫领口醒汗,复又悠悠一句,堵了他下文,“香岛道今天怎么这么堵?六点出门,平常总该到了。”
说话间,他侧头看向窗外。
落地至今,已是夜间七点多,逢着夏秋之交白昼仍长,香港街头依旧繁华,车水马龙,游人往来不息。道路两旁的霓虹灯缀缀成片,恍惚映得夜如白昼绚烂,不夜城之名暌违数年,倒是丝毫未曾逊色。